潘石虎
我喜歡逛市場，看看眾生的擺地攤，就像許多人愛逛街，有些人愛血拚(shopping) 購物。一樣的逛街血拚，但不同的心情。我有幸出遊各國時，儘量找空檔到當地的露天市場，閒逛閒聊閒購物，說得好是探訪各地的風俗民情，見識第一線生活的平民百姓，暸解一點草根性；不見得買什麼雞鴨魚肉、蔬菜水果，也不是來淘寶、或是找什麼特別紀念品，倒是有點好奇式的品味、重溫少年的舊夢，還有點要不得的虛榮心，需要當地人熱情的解說。
有些市集，碰到逢年過節，確實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尤其例行假日常見的是跳蚤市場(Flea market)。像當地的有機農產品，新鮮的連葉玉米、蘋果、桃子、李子、杏仁樣樣有，時興的抗氧化水果，櫻桃、黑莓、藍莓和小紅莓也不少，至於各種蔬菜，像是蔥薑蒜也蠻多；真是響應了買本地的、吃本地的 (Buy local , Eat local) ，既健康又環保。當然不必現場殺雞宰牛，卻可即時交易所有的牲畜。有的族群不食豬肉，所以會看到賣羊的主人使勁地抓著羊角，一隻隻易價便賣。馬是拍賣的，誰出的價位高就是買家。讓人驚心動魄的是蛇肉攤，不是弄牠、就是做了牠又吞蛇膽的；看到鼠輩耗子攤，賣力地奔馳表演，「粉」好笑但不忍心；猴子狗兒的雜耍，么喝老套，祇是自己好奇、好玩又好動，但看不久或者看不下；剝生蠔、吃炸蠍，過眼不敢嚐；令人揪心的是少數殘疾人士為了謀生，無比謙卑。
淳樸的學生時代常有校慶園遊會，大夥兒擺地攤像辦家家酒，各忙各的吃喝玩欒，各顯神通。有些人喜歡文藝就去擺書攤，賣些書報雜誌，因為折價，總是暢銷。有的好知性，介紹社團活動，擺個展示攤子，大量招兵買馬。為了呼朋引類，各種道具相應出爐，搬出相機的是攝影社；扛出擔架的是急救社；掤著吉他的吉他社、畫架的畫社、揹包的登山社、單車的鐵馬隊、劍拔弩張的西洋劍和弓箭社、帳篷襯托還穿制服的童軍團，社團林立，正是擴大我們的生活圈。說到吃的攤位，現做現賣，就是怕便宜又大碗，吃不完「撐」著走。搞娛樂場的攤位，絕不容你閒著旁觀，舉槍射擊、拿圈圈套鵝頸、還有鳥獸蟲魚相伴，也有馬有驢還有鴕鳥，就是好玩，您當下騎過嗎？好友攜家帶眷，親子同樂，真是有趣！
擺地攤不分夜市或大白天，也可以搞民俗文化。又敲鑼又打豉，人聲鼎沸中，您可以盡情地欣賞街頭藝人，近在眼前，要點歌、口賣唱、手拉琴、腳舞蹈、耍刀棍，隨「藝」所欲。他們只為一點生存的溫飽而來展獻自己，自己忙得愉快又可娛樂觀賞人，有何不可？我最怕的是那些能治百病、賣膏葯，滿地起死回春的萬靈丹，又會算命的非洲巫醫；即便小心路過，眼神交錯，稍有怠慢，就被詛咒不堪，還好沒一句聽得懂。可有眼緣又能投緣的藝人，一技在身，能言善道，還能當場揮毫，寫詩、填詞、作畫、吹玻璃，看得我目瞪口呆；或者體驗人像剪影，欣賞臉譜彩繪，暸解肢體刺青，坐觀手工木雕等等，堪稱走江湖的人，個個天生我才、無所不能。
偏偏有一種地攤，與我「前世今生」的行業有關，現今越來越式微、甚至「絕版」了。那是百年前的牙醫，在市場為路人理頭髮、剃鬍鬚、挖耳朵、順便拔顆牙；如果拔錯了，那麼另外再拔顆牙，就免費了。如果您怕罹患肝炎、或恐懼愛滋病的傳染，請您千萬不要冒然一試。今人醫療衛生、消毒殺菌，極其講究；君不見今日牙醫診所，幾乎是一塵不染、美崙美奐；牙科從業人員更是「全副武裝」，每個醫生專用數支鑽牙機、用在每個患者多付一次性可丟棄的手套，所有治療檯和座椅、每人坐一回就得用清潔噴灑、再擦拭一回，何況手術用的道具器械，再三高溫滅菌、高壓消毒。即便我帶著學生到非洲南端的「無醫村」擺地攤義診，術前術後的所用器械材料，一律徹底消毒，不打折扣；五天半無痛拔了六千七百顆爛牙，統通免費；因此我們師生像「中風」一樣癱了。難怪今人看牙醫的花費比起當年傳統的地攤費，無與倫比。
小時候，我媽自大陸「離家出走」到台灣，曾經帶我去三重埔的大同菜市場，可不是把我當寵物給「賣」了﹔祇是陪她擺過一天的小地攤，有點賣過舊衣服的經驗，嚐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滋味。及長，在著名的溫哥華科學館擺設人體塑化器官、解說心肝膽脾胃腎和大腦的功能構造，吸引數萬過往人參訪，硬是叫座。最近有機會「重操舊業」，擺地攤的地點不在市場內，卻頗有創見地選在本地列治文的公共圖書館，時間特別選在主日的一整天。因天時、地利和數＋位專科醫療人員及義工們的合作無間，居然近千人來訪，我最後一個病患是81號，兩部超大型牙醫治療檯及兩部最新型數位口內攝影機、口腔癌掃描器還真管用。我感謝所有擺地攤的芸芸眾生，讓我們人間的生活更豐富；我感激教育使我們擺脫地攤的生涯，提升我們的地攤文化更勝一籌；更感恩老天的恩寵，使我從小學習「擺地攤」的熱誠，學成致用又能回歸內在、永不忘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