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C Newsletter 79 | 4/14/2022 | 美西南 ｜季明慧
點滴在心頭 — 憶鄭公不凡之人格特質
鄭公曾說過:「有些人，雖活著，卻像死去一般，有些人，雖已死去，卻還像活著在!」 雖然鄭公已經離開我們半個多世紀，其實他的確一直還活在我的心中!我想大概就是因為他有著與眾不同的人格特質，他的形象，一直停留在我心中十分突出。 這裡要跟各位談談的是，在我個人的記憶中，他不凡人格特質的三方面。
一. 嚴師棒喝
記得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在一次服務團年會中場休息 時，老道(成道學)特別找上了我，當眾劈頭問道:「季明慧， 妳能用一兩句話，把鄭老頭子的中心思想說出來嗎?」被老道突然如此地質問，我一時舌結口啞，無言以對。 回神後，勉強半開玩笑半尷尬地回答他說，「這個……我不 能，你能嗎? 」
老道就是老道，雖然大家早已習慣了他的行事作風，這一記當頭棒喝，既不足為奇，我自己也不以為忤。但是，畢竟他這句問話還是讓我慚愧萬分，也讓我去思考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進而才發現這個問題之重要性，實在是每一位追隨鄭爵銘神父的服務團團員，都必須找出其答案的問題。
同時，我也發現其實老道所用的這種激將的方式，恰與鄭爵銘神父在世時如出一轍!真不愧為大家公認的「鄭公傳人」。
大學三年級時，我們台大女生聖母會(注1)的指導司鐸牧育才神父即將離台赴美，為興建中的 「耕莘文教院」籌款，於是鄭爵銘神父被派來接替牧神父，成為我們聖母會的指導司鐸，大約是 在1963至1964中間，為時前後不到一年。這是我與鄭公接觸比較多的時期。
回憶中，老實說我一直對他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因為他那雙深邃的眼神，好像總是在 挑我的毛病。他說起 話來，也常是十分犀利的激將方式，批評和諷刺多於稱讚與鼓勵。
記得每次聖母會開會時，這位新來的指導司鐸，總愛不分青紅皂白地批評我們這些大學女生，認為都不外乎是愛虛榮，愛時髦，不好好讀書，只想交男朋友等等。 過了大半個世紀後，雖然鄭公早已作古，奇怪的是，他留給我的印象，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淡忘消失，卻漸漸在腦海中變得更清晰透亮起來，包括那些反面的批評指責，現在卻十分懷念他這種獨特的人格特質，
上世紀六十年代，臺灣的教會與社會環境確是處於封閉落後的狀態，對於這位元走過大江大海、見過世面、信仰堅定、思想清晰，目光敏銳，具有先知使命感的鄭公來說，想必是內心焦急如焚，恨鐵不成鋼!因此才會使出激將法，以當頭棒喝的方式，督促我們這些遲遲不開竅學子們，快些長大，快些成才。 多年來，像鄭公這樣對我反面指責多於稱讚的神師，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再也沒有遇到過，頗令人悵然若失。
二.先知先覺 – 「天主與國家」
鄭公短短的一生五十個年頭，念茲在茲的唯一件事，就是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以國家社會為己責。服務團員們都知道，「天主與國家」是他一生追求的目標。
在那還是“信教是為救個人自己的靈魂”的時代，他這種積極入世的人生觀，確屬少數異 類，也可以說是先知先覺，早於【梵二大公會議】(注2)二，三十年，更可以說領先於後來幾位教 宗相繼對現代「社會公義」、「社會關懷」的重視。
記得那時每每在我們開聖母會的時候，鄭神父卻喜歡給我們分析國際時事。印象中的一 次，正值越戰在快速醞釀之中，東南亞時局混亂，篤信天主教的越南吳廷琰總統及美國首位天主 教徒甘迺迪總統，在數周內先後被刺，震驚全球。國際上各類傳述紛紜，人心惶惶。鄭神父卻十 分犀利地給我們分析他對此二事件的看法，直指美國插手越南政爭，控訴刺殺吳廷琰總統幕後之 兇手根本就是美國(注3)!
試想當時單純無知又封閉的我們，心思都不在關注世局時事上面，他的分析在我們當時聽來覺得霧煞煞，並不懂他為何要說這些跟我們無關的事?於是誰也不欣賞他，大家只當他是耶穌會神父中的一位奇葩異類。
那年暑假，我為了想有機會練習英文，參加了救國團舉辦的「國際事務研習會」。研習會結束之前的高潮活動，是一場模擬國際學生會議。這事後來上了報紙，被大幅報導。回校時遇見鄭神父，他當面就嘲笑諷刺說這麼愛出風頭!當時我直覺地感到他的指責很不公正，與事實不符，但也只好悶聲不響，不做申辯。
多年後的現在回想起來，才悠然見南山，恍然大悟。其實我真的有或沒有像他所說的愛出風頭，並不是他的重點，重點是他注意到我參加了「國際事務研習會」這件事，想必他內心中一定暗暗對此十分喜悅贊同。 他走遍海內外各地，摩頂放踵，培育青年，孜孜不倦，無時無刻都在提升青年們的視野，喚醒青年們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在堅定的信仰基礎上，去關注自身以外周遭的人群、要深入瞭解世局的變化、時代的趨勢、積極參與政治、從而奉獻小我、領導群論、完成大我，把基督的愛傳到世界各地，讓人們都看到天主的聖善! 這也是【大風】(註4)書中字字珠璣的提醒，貫穿全書不停的呼喚!今日在全球化網路進步的 世界上，各大宗教信徒的入世觀，都早已成為普遍主流意識，如社會關懷、積極參與社會運動、 改造世界，關注時事等的入世大道理，都已在人心中深植而贊同。
三.中華魂
鄭公一生處於顛沛流離，國破家亡的大時代，因此他的中華民族情懷深深地影響了他的人格特質。 把個人不容割捨的先天社會文化特質與情懷，與後天的宗教信仰，合併消化吸收而融會貫通之，本是我們信友們都必須先要努力完成的功課，否則只能整吞生澀的道理譯文，既不能徹底瞭解信仰真諦，使其植根成長，另一方面，又無法真正字字珠璣擁抱固有的文化精髓，將其發揚光大，漸漸必導致宗教信仰與日常生活及思想情感脫節，心志認知與行動嚴重分離。但是，能夠像鄭公這樣成功地將這兩方面綜合融成一體，實屬少數，十分不易。他能夠把 他的血液裡根深蒂固的中華文化，與他後天的宗教信仰，以及時代的特需而融會貫通，相得益 彰，渾然自成一格，使他能夠遊刃有餘，出口成章。他的大聲疾呼，深深扣著那個時代青年們的 心弦，引起共鳴。在【大風】 一書中，我們可以看見他中華魂的最佳呈現。 單國璽樞機曾稱讚此書為「中國化的神操」。這當然要歸功於鄭公的國學根底雄厚，他熟諳愛好詩詞古文，再加上他愛國愛民之情懷，植根於心的基督大愛，及耶穌會士的堅毅不屈、更、及剛的精神，成就了他獨特的「中國化的神操」。 整本厚達四百多頁的【大風】，只要你隨意翻開任何一頁，都會發現神父能夠那麼輕易地、如同即興似地，就把聖經的道理轉換成大家熟悉的文史經典字句，或國人所習於遵循的倫常知識。這樣地以我們耳熟能詳的中文詞句，來取代教會的一些傳統道理，恰如其分地拿揑其真正的涵義，而徹底進入聽者讀者心中。
這些例子，在【大風】一書中俯拾皆是。例如他利用大家熟悉的漢劉邦的這首【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來簡單解釋耶穌在升天之前，給門徒所說的:「天上地下的一切權柄都交給了我，所以你們要去使萬民成為門徒，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給他們授洗，教訓他們遵守我所吩咐你們的一切。」 (瑪廿八:1 9) 以劉邦當時的心境，以心比心，使聽者能夠很容易體會耶穌同樣的心情。
譬如他用他的「人才三部曲」:「發掘人才、培植人才、善用人才」來對應聖經中耶穌的話:「莊稼多，工人少，所以你們應當求莊稼的主人，派遣工人，來收他的莊稼。」 (瑪 九:37-38)也頗為堪稱一絕。
他居然想到運用當時青年們在學校熟悉的「革新、動員、戰鬥、凱旋」四個口號，來代替【神操】退省的四個階段，更是恰當不過，成了他【神操】的代名詞，其內涵不變，外形則更接近當時大學生的學校教育及時代背景，可謂超絕!
鄭公用這些他朗朗上口的佳言絕句，使我們的思維得到解放而昇華，中、西文化雖有字面上的不相融，西方教會的翻譯名詞及道理，雖然時常艱澀難懂，被他奇妙地融會貫通自成一體，相得益彰，不但使信友倍感親切，更易懂易接受，一呼即應，群起跟隨他的號召，實為一空前創舉。 正因他這個人格特質，我們也可以看出，鄭公在信仰及神修方面的領悟造就，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讓他可以無拘無束、得心應手地闡釋及發揮，都是在教會中極為罕見者。
結論
當時鄭公在帶領【大風】七日退省時，以頑疾擾身的病體，抱著氧氣桶大聲疾呼，這種時不我予的急迫感，眾青年莫不為之動容。數月後，他終於鞠躬盡瘁，英年早逝，抵達了賽跑的終點，壯志未酬。雖然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後續接棒的服務團員們，有幸得寵，以身親炙受教，成為他的傳人。在現今的廿一世紀，任重道遠，當需自命不凡，理解並善用他所留給我們不凡的人格特質遺產，後顧無慮地勇往直前，新世紀的海闊天空，任我團員們翱翔如意。
註 1 聖母會(Sodality of the Blessed Virgin Mary)是耶穌會神父在十六世紀創立的教友信仰團體。1960 年 代台大女生聖母會的全名為「聖母升天聖母會」。 1967 年全球聖母會正式改名為「基督生活團」Christian Life Community，延用至今。
註 2 梵二大公會議(Second Vatican Ecumenical Council) 1962 – 1965 由教宗若望廿三開始，保祿六世 結束。各方代表及教會領袖共 2540 位前後參與。會議成果:認同被傳教國的傳統文化、通過了 16 篇決 議，包括教友傳教法令、教會對非基督宗教的態度、修會革新、論教會在現代世界牧職憲章、信仰自由 等，公認為「打開了數百年教會封閉的門窗」之會議。
註 3 美國政府最近在 2017 年公開了數千份調查 1963 年美國總統 John F. Kennedy 遇刺的保密檔，透露 當時繼任 JFK 的美國總統 Lyndon B. Johnson 曾指出刺殺 JFK 是越南人對吳廷琰總統被刺的報復行動。
註 4 [大風] 基督服務團叢書 1985 初版，2014 再版。本書是鄭爵銘神父于 1964 年寒假期間，為六十多位 大專學生帶領退省的全部口述文字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