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母恩

三萬

            

  如果媽媽健在,該是慶賀她百歲的時候. 媽媽於民國成立前一年出生於山東威海,她的一生可說是和中華民國同步. 她是婦女裹足惡俗的最後一代受害者. 身為孟子的後裔, 在重男輕女的社會氛圍中, 被奪去受教育的機會. 但回想母親為了生養教導四男二女所費的心力,是我們這些受恩的子女難以體悟的: 抗日期間,在失去父親經濟支持後, 卻能靠賣粥和大餅, 在偽滿控制的東北營口渡過艱苦的年月. 抗戰勝利在舉國歡慶的激動下, 全家由營口遷往山東青島, 在那渡過短暫的歡樂童年. 不久國共之爭變得赤熱, 早在國共之爭表面化以前, 家父就已在威海老家見識過共產党鬥爭地主的慘狀,自知小地主家世及經商背景之不利, 於是全家再度開啟逃難的生涯, 全家八口加上祖父母分批五路遷往港台.在經濟窘迫的壓力下,父親只好將媽媽和六個孩子送到台灣, 隻身留在香港經商,直到退休後和媽媽移居加拿大渥太華安享老年.遺憾的是離威海老家就越搬越遠了.

  我們幼年時, 戰亂不停, 很少看到父親的身影, 為了生活, 媽媽沒有時間精力帶領照顧我們, 兄弟姊妹間很自然的是由大的帶小的, 包括我們的調皮搗蛋, 常常惹得媽媽姥姥哭笑不得. 印象中媽媽很少打罵管教我們, 時局的動盪造成子女受教育的中斷, 是全家的遺憾. 台灣的安定生活終於讓六個子女中的四個完成了專科以上的教育. 且有奪得碩士博士者, 讓爸媽覺得他們的辛勞沒有白費. 孫輩也很爭氣: 最少是專科畢業,有兩位行醫加上三個碩士及一個博士.

  說起媽媽靈巧的雙手, 在我們眼中幾近全能. 刺繡針線活一流, 我們的衣褲棉襖,布鞋棉靴常是媽媽由布料一針一線開始到完工. 媽媽的手中線, 都成了我們的身上裝. 時而冒著被針刺的風險, 讓媽媽直接在身上的衣服做修補. 足見子女對媽媽針線工夫的信心和依賴.媽媽做菜的本領更是常讓我們驚訝讚美.糖醋魚, 魚肉湯麵及水餃, 包子饅頭大餅, 年糕炸麻花…好像只要有材料,沒一樣媽媽不會做. 至今想到那些媽媽調製的美食,依然口水不斷.

  大字不識幾個的媽媽, 時有讓受現代教育的子女望塵莫及的地方: 媽媽沒讀過書, 卻能出口成章, 我們只能嘆說這是孟子後代的實証; 每每看到媽媽聽戲入神的模樣而令人羨慕, 她不但聽得懂,而且可以將整套京劇從頭到尾講給我們聽. 京劇裡所強調的忠孝節義也就在媽媽不厭其詳地解說中傳遞了給我們. 從有記憶開始, 常聽媽媽數說婆姑欺壓之苦, 忠孝節義的潛移默化,使我們很自然的選站在媽媽這邊為她抱不平, 子女們一致的情義相挺才稍解媽媽多年積疊在心頭之痛.在台灣生活的歲月, 家境並不富裕,媽媽竟然能以打會的方式湊錢給子女上學的費用. 難怪經商一輩子的父親,常稱讚媽媽理財的能力高強.母親果敢冷靜且機智,多次地表現在大小緊急的狀況中, 七零年代末在台北永和的房子已由燒煤球進步到瓦斯爐,有次更換瓦斯筒, 年青的弟弟用火柴去測試是否漏氣, (真笨,應該用肥皂泡), 結果火噴三呎幾乎燒到天花板,火勢兇猛,手伸不到開關,情急之下叫媽媽看著火, 弟弟跑去叫工人. 等弟弟回來火已經滅了, 原來媽媽趕緊放水於浴缸,把被子浸濕, 再用濕被子撲滅火喉,然後關了瓦斯. 媽媽一身本領是怎麼練出來的, 我們無法得知.偶爾問媽媽為何能左右手同樣靈活地用筷子, 她回說: “都是被你們這些娃子給逼出來的!”

  也許是媽媽太能幹, 老天托以養育四男二女之重任, 經過日本侵華和國共相爭的戰亂, 生活再艱苦,媽媽也不曾弄丟一個孩子.讓她不捨又心痛的是:在她患傷寒病時, 使得剛滿週歲聰明伶俐的小妹妹不幸夭折. 以及為幫忙家計由基隆出海打漁未歸的大哥. 時移地轉,如果不是她, 我們早都成了小紅衛兵. 及至台灣,為了孩子們的課業, 媽媽很少要求子女做家事. 除了她不能做的如:須認字或使勁的活兒才叫我們幫忙.多年的辛勞, 雖然早已在她身上刻下眾多傷痕-心臟擴大, 腎衰….. 但是她的愛心加上好天主的護祐, 我們這群子女在她愛心感染中無憂無慮地成長,我們對媽媽的堅守母職, 在重重困境中始終不棄的精神, 只能用走過奇蹟般的目光看待這位幾近萬能的媽媽, 並以感恩的心來接納媽媽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媽媽為人和謁可親.在四位兄弟姊妹受洗為天主教徒後,不久媽媽也隨著領洗入教,並取瑪麗亞為洗名. 媽媽辛勞大半輩子, 最終豐滿知足地走完了八十八個年頭. 留給子女孫輩大堆可資效仿的愛德及堅強毅力. 讓我們親身體味到天主藉著媽媽的愛心給我們後代的眾多恩惠. 藉此母親節來臨之際, 讓我們衷心祝福天下的母親, 並祈求好天主賜給媽媽們更多且應得的寵祐.